重新认识工业革命
期次:第30期
9月16日,台湾清华大学经济学系教授刘瑞华受邀为山东大学学子作了题为《重新认识工业革命》的学术讲座。
讲座伊始,刘瑞华教授介绍了研究工业革命的重要性。在经济史的研究中,工业革命是一个圣地。几乎从经济学史研究之始,大家就聚焦在工业革命上。无论是古典经济学、新古典经济学还是马克思主义理论,都离不开对工业革命的研究。工业革命在过去被认为是人类经济活动、政治活动、社会文明的分水岭,也有人将其称之为现代化的开始,所以研究工业革命一直是经济史学家的神圣使命。
随后,刘瑞华教授介绍了著名经济学家道格拉斯·诺思的研究。1981年诺思在他的《经济史的结构与变迁》中提到了工业革命。而诺思对经济史的研究历史,可以简单分为1950年开始的计量史学和新经济史的革命,研究主题以美国为主;20世纪70年代以后,对欧洲的研究探索,他在《西方世界的兴起》里对欧洲封建社会进行了新的解释。
对工业革命的刻板印象
绝大数人对工业革命都不陌生,但是他们也对工业革命存有刻板印象。把这些刻板印象进一步简化,就是大家耳熟能详的“瓦特发明蒸汽机带动开始了第一次工业革命。”在学术上看待工业革命,研究者们往往避不开一部关键文献——Thomas S·Ashton 1948年出版的《工业革命》(The IndustrialRevolution)。这本书到了21世纪仍在再版,始终是研究工业革命的重要文献。但是对工业革命的刻板印象的产生也与这本书有着莫大关系。后来的学者在引述Ashton的这本书时,往往采用片段的事实。刘瑞华教授举例说明学者片段性引述时偏重于技术部分,但是实际上本书花了相当多的笔墨描述英国在工业革命之前乡镇借贷业务的发展。与被引述的内容比较起来,Ashton原著的内容要丰富得多。对工业革命的刻板印象在不同的时代里有着不一样的态度,这背后反应了特定的历史见解。在乡下突然看到高大的建筑物,滚滚白烟从烟囱里冒出,这在18世纪是工业化进步的象征,但是到了19世纪却带了负面情绪。在19世纪,工业革命是一个负面词汇,它代表着生活方式的变化,代表着离乡背井等情绪。所以当时随之产生了“人本工业革命”这一新词汇,呼吁政府提供福利政策,照顾那些因为工伤等问题难以生活自理的人。而在当代,“工业革命”一词并不完全是负面、消极的,反而被认为是发达程度较低国家的稳健经济成长之路。
刘瑞华教授介绍了工业革命重要的技术变动。瓦特发明蒸汽机是不是带动工业革命的主要原因?在现代经济史的研究里,几乎没有人会赞同这一观点。在瓦特蒸汽机之前就存在着应用于矿坑抽水的蒸汽机———Newcomen蒸汽机。瓦特蒸汽机的改良主要体现在减小了气缸和蒸汽机本身的体积,进而提高了蒸汽机的效率。这种改良的重要性不仅仅体现在动力方面,而是使得蒸汽机的体积适用于铁路、邮轮等交通工具,拉动了对铁轨、钢铁的需要,推动了采矿业、炼铁炼钢业的发展。但瓦特蒸汽机的改良并不是技术创新的起点,其改良的前提条件来自于其他发明技术的积累和配合,例如钻床的出现使得气缸体积减小成为可能;钢铁业的鼓风炉,通过燃烧燃料形成高温把铁矿熔解后,由于密度不同形成层次不一的沉淀,区分开铁的成分和其他杂质。这种炼铁技术和铁器时代由高温形成铁矿不稳定化学状态、再通过打击动作震动剔除杂质的“打铁”,没有实质上的差别。而鼓风炉和铁器时代“打铁”最大的差别应该是,它可以批量地炼铁,生产效率提高,形成了规模经济。这些重要技术变动的技术原理、科学知识并没有太大改变。英国纺织业,也出现了许多发明。水力纺织机在蒸汽机使用之前就运用了非人力的自然力,相较于风力,水力纺织机具有一个显着优点——持续性。普顿纺织机(Cromp-ton’mule),则是把两个独立的机器连在一起提高效率,扩大生产规模。刘瑞华教授发现大多教科书都认为这些机器发明本身从供给面带动了生产,但经过对工业革命的重新认识,他相信是需求面的增加推动生产的扩大,进而对提高生产速率即对相应的技术创新提出了要求。
对工业革命的传统看法对
工业革命的传统见解偏重于机器、发明,着重在工厂生产。因为18世纪前纺织、炼铁的产量、产值极低,而作为18世纪的新兴产业,它们的增长大体可以代表整个经济的增加部分,又因为对工业革命造成的经济增长的衡量缺乏整体GDP的资料,对经济史研究而言更重要的不是绝对数值,而是增长率,所以研究者往往把关注点集中在纺织、炼铁业上。这种传统的看法引导了对于工业革命的另一个偏见——“19世纪内燃机带动第二次工业革命。”这与之前提到的第一次工业革命的刻板印象逻辑完全一致。但是这种观点引起了关于第三次工业革命的争议。之后每逢一次重大的技术革新就会有第三次工业革命的说法。前前后后世人大概已经经历了十几次的“第三次工业革命”,大家活在一个“第三次工业革命连续出现”的时代。对此刘瑞华教授阐述了他的看法,“到了21世纪,我们可以对这个结构重新认识一下。现在不是第三第、四次工业革命,而是进入到了一个不断会出现技术创新、不断会出现技术革命的时代。”
刘瑞华教授重点分析了工业革命中一大特色——工厂。为什么工业革命需要机械化的工厂生产来取代农业时代的放料代工?学术上有三个学派对这个问题进行了解释。第一种解释是新古典的技术解释,工厂可以发挥中央动力即机器生产,效率更高,节省人力和成本。第二种解释是马克思理论的解释,资产阶级用工厂提高劳动者的劳动效率,从而更多地榨取劳动者的剩余价值。第三种解释是诺思的制度解释。诺思认为,18世纪英国与活跃于海上的海盗合作在海战中击败了拥有正统海军的西班牙,获得了海上霸权地位。而新航路的开辟、新大陆的发现带来了巨大的海外市场。为了充分开发、利用海外市场,当时的资本家还面临一个问题——如何让欧洲商业发展成功的契约、保险、法规等制度条件移植、应用到各大洲的殖民地?为应对市场急剧扩大、交易成本上升的难题,欧洲主要资本主义国家开始了规模生产与标准化生产,即采用机器辅助、取代人力进行标准化生产,利用工厂进行管理,监督劳动者并及时更正错误进而提高产品的标准化程度,减少由于人力造成的错误和损失。
对工业革命的重新认识
当大家对工业革命有了一个完整的认知后,刘教授带领大家重新认识工业革命。
需求对生产具有先导作用。在承认这一基本前提后,再看蒸汽机一类的技术创新,在当时这类技术创新不一定是影响力很大的改变。如果当时的市场需求不高,这些技术很难有太大的作用,自然也就没有动力主动改良。但是当市场需求扩大,技术改进带来的利益随之扩大。所以很多机器的改良,只是出于需求的带动,为之提供了足够的诱因。
诺思在 1981年提出的这些观点在 1985年 NicholasCrafts写作的《英国工业革命中的经济增长》(British Eco-nomic Growth during the IndustrialRevolution)一书中得到了印证。Crafts完整估计了17、18世纪的经济政策,发现17世纪中叶英国经济增长就开始迅速增加了,其中相当大比例的增长来自农业部门。17世纪英国开始圈地运动,改变了封建的土地制度,土地管理开始资本化,农业部门生产力提高。过剩的劳动力被挤出土地吸收到工厂里。这意味着由产权和资本市场发展创造的机会,才使得机器有发挥作用的天地。从经济史的角度讲,这种解释较之于“蒸汽机带来工业革命”的故事更为复杂一些。
诺思对于工业革命的重新认识还包括对19世纪社会所经历的变化的重新认知。他认为19世纪的变化远远超过18世纪,而且不仅仅体现在内燃机这些单独的、个别的技术创新上。这场改变不是纯粹工业的,还包括经济、组织、政府管制等方面。诺思认为19世纪的改变主要是整个经济结构的改变,即新经济结构的诞生,这个改变被他称之为第二次经济革命。所谓的经济革命体现在“知识与技术的结合”、“创新与组织的结合”、“企业管理实现创新的利益”、“政府管制企业的外部效果”诸方面。这个改变与18世纪存在着很大的区别。19世纪以后技术创新成为组织(例如厂商、大学、研究结构、政府部门等)的重要任务之一,创新成为经济活动的主要内容。产业结构也发生了变化,从传统的炼铁业升级为需要一定化学知识的钢铁业,从纺织业转变成了应用更为广泛的化工业。诺思认为这些改变是革命性的,这些改变使得人们对知识、创新的重视远远超越了18世纪。
诺思的这一系列理论阐释,使人们重新认识了工业革命,对19世纪有了更为完整的认识。
关于资本主义的未来,在诺思1981年出版的《经济史中的结构与变迁》一书中以诺思与Polany的辩论来呈现。市场发展存在局限性。在金本位制度下,货币在各国是联动的,导致部分国家出现贸易逆差,形成通货紧缩。为避免通货紧缩,有些国家会进行贸易保护,提高关税。Polany认为,各国面对各自不同的问题,但是为恢复国际金融秩序,各国需要合作,而一国的发展目标和维护自由贸易、建立国际金融体系、走向国际化这一方向存在着逻辑矛盾。诺思的看法则是,历史不会倒退回封建社会。第二次经济革命是各方面的创新。不管是产业还是市场,不管是生产还是贸易,所产生的问题最后都会通过制度创新来解决。所以创新会成为所有人类经济活动的重要诱因或是推力,人类进入到第二次经济革命的结构中,创新成为重要的经济活动,人们可以通过创新的方法来解决问题。有问题可以解决,历史也不会倒退。依据诺思的看法,经济革命还在进行中。 (整理:应央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