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丁和他的《神曲》
山东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研究所所长张志庆做客文学生活馆,为听众介绍了意大利著名诗人但丁,并深入解读了其长诗巨著《神曲》。
但丁的《神曲》在欧洲乃至世界的文化历史上都是经典。许多人认为《神曲》很难读懂,这不是因为它距离我们很远,而是因为它是一部以宗教思维讲述的著作,涉及到的内容大多与宗教有关。因此想要读懂《神曲》,就要从了解宗教开始。
什么是宗教
什么是宗教?这是一个很复杂的问题。世界上有很多宗教,包括世界三大宗教基督教、佛教和伊斯兰教。简单来说,宗教是一种观念、思想,伴随着强烈的情感,影响人的生活和行为,并由此引申出相关组织及制度的活动体系。基督教相信上帝,将上帝人格化,相信上帝是存在的且能影响人们的生活,同时基督教还认为上帝的儿子耶稣也是上帝,圣父、圣子和圣灵三者合而为一,这便是“三位一体”的思想。与此相对应的,伊斯兰教相信安拉,佛教则相信佛。总之一定要有信仰,否则就不能被称为宗教。宗教作为一个社会文化现象,它不仅仅是理性的东西,还往往伴随着感性的东西。伴随着情感,人们往往会采取一些行动,形成组织,建立制度,这也是宗教的一部分。
世界三大宗教中佛教和基督教产生得比较早。佛教大约在公元前6世纪出现,基督教的前身犹太教在公元前6世纪形成,基督教于公元1世纪前后形成,伊斯兰教形成于公元7世纪左右。佛教传入中国的时间较早,约在西汉末年;伊斯兰教、基督教约在唐朝传入中国。内蒙的赤峰,海上之路起点泉州,都是宗教传入中国的见证。
基督教神学
想要读懂《神曲》,一定要会区分“上帝所说的话”和“关于上帝的话”。“上帝所说的话”是指《圣经》里的内容;而“关于上帝的话”则是包括但丁在内的很多神学家所作的著作,它们都是对“上帝所说的话”的解释,因此这些著作最终也纳入神学体系。但丁深受托马斯·阿奎那神学思想的影响,所以如果了解从古希腊哲学到教父神学再到托马斯·阿奎那思想的发展过程,就更容易理解但丁的《神曲》。
基督教是一个较为宏观的概念,大约在公元1世纪前后,便从古老的犹太教中分离出来。恩格斯曾指出,基督教和现代工人运动一样,“在其产生时也是被压迫者的运动”。基督教最初来自于底层,之后慢慢发展起来。最开始它被认为是邪教,是非法的。然而,基督教在之后的发展过程中发生了两件大事:公元313年,古罗马帝国颁布了《米兰敕令》,宣布基督教是合法的宗教;公元392年,罗马皇帝颁布法令,使基督教成为唯一合法的宗教。《神曲》写于14世纪,即历史上著名的中世纪,是基督教最为强盛的时代,这时的基督教是罗马帝国统治下唯一合法的宗教。另外,这时的基督教不仅仅是一个宗教信仰的问题,更是一个社会问题,它被赋予了强大的经济实力和政治权利。基督教是社会的一个归属,每个人都必须要有这个归属,否则他的身份认同被认为是有问题的。但丁是伟大的,他写的主题是神,但其实是人。他承认了现实社会的重要性,更承认了人的重要性。
基督教发展到16世纪之后被称为“新教”;而到了18世纪,西方启蒙主义思想出现,启蒙思想家讲究理性,认为不合乎理性的东西是不存在的。在这种情况下,基督教信仰遭到怀疑。到了19世纪,随着人们对宇宙、对自然界的认识,上帝创造论再次受到了怀疑。20世纪之后,随着科学技术的进一步发展,人们对身边事物的进一步认识,以及唯物主义思想的发展,巨大的社会危机的出现——两次世界大战,基督教再次受到了挑战。
早在中世纪的时候,信仰基督教的人们与东方国家的战争曾被认为是被上帝认同的正义战争,然而在两次世界大战中,一同信仰上帝的兄弟姊妹却打起来了。基督教告诉人们上帝是全知、全能、全善的,那么上帝知道兄弟姊妹之间发起了战争为什么却不阻止呢?这样一来上帝还是全善的吗?其实,这个问题在中世纪就提出来了,以生活中的“恶”质疑上帝的“全善”。只不过战争对人的心灵触动更大,以至于20世纪之后,西方信教的人数直线下降。
但是从18世纪到今天,基督教作为一个社会文化现象,或者说作为一个组织,虽然不像中世纪时有那么大的权利,对政治经济和国家运作的影响也已经很小了,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基督教已经土崩瓦解。尼采曾说上帝死了,但是上帝其实一直在复活。虽然基督教在今天不能和往日相比,却依然处于很重要的地位。欧洲和美国信教的人数依然在90%以上,只不过今天信教的人往往信教不信主罢了。
不同人对上帝说的话的解释,便是“关于上帝说的话”,它们是有分歧的,对于神有不同的理解。11世纪时,东部教会和西部教会分开,分别成为东正教和天主教。天主教发展到16世纪,出现了新教。事实上,凡是当时参加宗教改革的国家现在都比较发达,而当时依然信仰天主教的国家则比较落后。当时,在反抗天主教的时候,马丁·路德曾提出过一个重要概念:因信称义。天主教认为,地位最高的是教皇,之后是大主教。如果一个人想要接近上帝,就需要通过中介,《圣经》以拉丁文为主要语言,所以普通民众和上帝隔着一层,必须要通过教会人员才能接触到上帝。马丁·路德则提出个人主义思想,认为上帝面前人人平等,任何人可以直接面对上帝,不需要其他的中介。正是因为这样,才有今天我们读到的各种语言的《圣经》,而不像以前那样大家只能阅读拉丁文的《圣经》。但丁用意大利语写《神曲》也是一种突破。包括但丁在内的许多思想家的著作都是对上帝的话的理解,而不是上帝的话本身。基督教与文学《圣经》是一部极具文学价值的历史文献。18世纪之前,《圣经》是一部神圣的著作,是上帝对人说的话;18世纪之后,人们才开始把《圣经》看作一个历史文献。当人们把它看作一个历史文献而不是一个神圣之书的时候,它的文学价值就显现出来了,它里面有诗歌、人物和故事,因此可以对其进一步发掘,把《圣经》本身看作一种文学。当人们认为《圣经》就是一部文学作品时,便开始分析它的文学价值,它的叙事方式、语言、人物形象等,之后发现,《圣经》确实是一部很好的文学作品。
《圣经》为许多文学作品提供了原型。《圣经》不论作为一种信仰的著作还是一个文学作品,都给世界文学提供了很多原型。《圣经》中的很多形象出现在世界文学中,包括莎士比亚的文学作品以及中国的一些文学作品中都有很多《圣经》中的形象。
拯救之路——但丁的《神曲》
对于但丁人们所知不多,值得一提的是,在9岁的时候,但丁随父亲参加了一个宴会,遇到了8岁的贝亚特丽齐,之后便深深地爱上了她。为表示对贝亚特丽齐的爱慕,但丁还写了一首诗——柏拉图之恋。贝亚特丽齐,但丁一生唯一挚爱的女人,在《神曲》中,她带领着但丁游览了天堂。
但丁参过军,打过仗,曾担任过意大利佛罗伦萨的执政官,还参与过党派斗争。在他的《神曲》中,有一个很重要的思想——政教分离。政教不分离的时候教派之间没有平等,世俗的政权可以用来干涉教派事务。而但丁则认为宗教是管理人的来生的,未来的事情由教皇负责,而现实的生活也很重要,人们有享受生活的权利,现实生活应该由皇上来管理。因此政教应当分开,现实是现实的事情,未来是未来的事情。但丁反对世俗政权干预,在14世纪就主张人有享受现实生活的权利,同时他也给了人理性的权利。在那个时代,他就给了理性以充分的尊重,认为理性至上。
《神曲》被喻为“中世纪的百科全书”,创作于1307年至1321年。全诗用意大利俗语写成,分为《地狱》《炼狱》(或《净界》)《天堂》三部分,每部分各有33篇,加上长诗的序曲,共100篇,计14233行。全诗采用“三行连韵体”的韵律形式,即每三行为一音节,隔行押韵,连环押韵,且每部曲的最后以“群星”(stelle)一词结束,彼此呼应。这种精确的结构和对称的布局,是建立于数字3和10对中世纪宗教文化中“三位一体”所具有的神秘的、象征的意义上的,同时也显示了诗人深厚的语言功力。
《神曲》由典型的宗教式梦幻情节构成,用长诗的形式,以第一人称记述了自己在“人生的中途”时,误入一座象征罪恶的黑暗森林,在一座小山脚下被象征贪欲的母狼、象征野心的狮子和象征逸乐的豹拦住去路。他在呼救时出现了古罗马诗人维吉尔的灵魂,告诉他:“你不能战胜这三只野兽,我指示你另一条路径。”并带领他穿过地狱、炼狱,把他交给他当年暗恋的情人贝亚特丽齐的灵魂,带他游历天堂,直到见到上帝。
但丁的《神曲》中,把地狱描绘成一个上宽下窄的漏斗,共9层,每一层又分为若干,从上到下逐渐缩小,越向下所控制的灵魂罪恶越深重,直到地心,由魔王卢齐菲罗掌握漏斗顶端。但丁认为人背叛自己的亲人、背叛国家、背叛父母是不对的,如果人在活着的时候犯了很多罪,就会下地狱。因此,地狱之门上写着:“进入此门者,放弃一切希望。”
《神曲》中炼狱共7级,加上净界山和地上乐园,共9层。进入炼狱的人往往在生前也犯有罪过,如贪色者、奢靡者等,但程度较轻,是已经悔悟的灵魂。与地狱不同,按人类7大罪过分别在炼狱修炼洗过的灵魂,有希望通过忏悔一层层升向光明和天堂。
《神曲》中天堂是环形的,分为九层,越往上灵魂越高尚,直到越过九重天,才是真正的天堂。天堂是圣母和所有得救的灵魂所在处。经圣母允许,但丁终于见到“三位一体”的上帝——理性之光。
《神曲》的主题是关于信仰的拯救之路。这部作品的主题是人,虽然是用宗教的思维来讲述,但是写的却是人的事情。他认为人可以通过理性、哲学的引导,通过信仰的途径达到至善、完美的天堂境界。这是但丁给我们提供的“思路”。这里有一个理性和信仰的关系问题。但丁要告诉我们的是,理性的生活当是如何,通过信仰的途径如何获得拯救。
《神曲》基本上遵循了基督教的伦理观与价值观,用梦幻、象征的形式表达了信仰的重要,并主张通过惩罚、赎罪,走上拯救之路。诗人借作品隐喻现实,强调人的自由意志,关注人对世俗生活的追求,对自己命运的把握,同时指出人类应该在理性的指引下,经过各种苦难的考验,在道德上得以净化,再经过信仰的引导,走出迷惘,到达理想的境界,体现出他对于世界的思考与探寻,是一种“不可言说的言说”。
结语
在今天一个信仰缺失的时代,在今天这样一个精神羸弱而物质强大的时代,在今天这样一个好似一切都在发生着变化但又好像没有目标的时代,但丁的《神曲》或许会给我们一些启发,给我们一些思考和探索,只有思考、探寻,才可能有希望,才可能由黑暗到达光明,天堂之门才会为你打开。但丁的《神曲》为我们提供了这样一个思路,并通过象征、宗教、梦幻的方式体现出来。其思想在今天仍然有着很重要的意义。(整理:李奕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