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7年山大代表团访问美国(左起:杨振勇、魏礼庆、杨孔章、曾繁仁)
1972年4月14日,是我进入山东大学外语学院的日子,是我与“外”字结缘的起点,也是我生命的人间四月天。我曾忘记过生日、忘记过结婚的日子,也曾忘记过节假日,但这一天从来没有忘记,因为它已经融化在我的血液里。
在父老乡亲的伫望和嘱托中,在“山丹丹花开”的歌声中,在一排排白杨树的护卫里,我背着17斤行囊、手提母亲烙的一串火烧,从昌乐县魏家庄进入山东大学外语学院。一道校门成为农民和学生的分界线,一条大路通向望不断的楼外楼、山外山。回顾青春岁月,有些不堪回首,也有些庆幸。
1970年初,我怀揣一张高中毕业文凭,回乡当了一名饲养员:弯下腰与牛马一起咀嚼山村贫瘠的岁月,度过一个个马无夜草不肥的日子;抬起头望着远处的列车,听着那一声声横空而过的汽笛往返穿梭,它们何时能把我带到山外海外、走出生活和精神的交叉感染?“寒窗苦读十二年,年华碎落牛棚间;寒来暑往牛为伴,臭气一身朋友远。”打死只牛虻,带着青春和牛棚的气息;点起盏油灯,带着倔强和信念。所以我是带着一股牛粪味走进山大的,也是带着一股子牛劲进入了外语学院。可当我最后奢侈地把一瓢炒料搅拌在牛槽,乡亲们那一双双眼神的期待,使我感到身上的担子沉甸甸的,我不能辜负他们。但愿有一天,我能够成为“踩在牛粪上的教授”!没成想是这段经历,成就了我的大学梦。
“文革”期间,山大迁到曲阜办学,几千名学生从天南地北来到曲阜。
四月的曲阜,春风拂面,遍野生机,“农业学大寨”的旗子在尘土中飘扬,让我感到亲切。驰名中外的“三孔”不见昔日的辉煌,断壁残垣,乌啼声远,一块块断裂的御碑诉说着当年的神圣,一处处失修的殿宇仿佛儒家思想和文化在这里搁浅,我有些失望,那是一个没有梦的年代,从这里看国外,是现实与梦的距离;那是没有选择的时期,从这里看海外,是封闭与开放的距离。
我们成为时代的宠儿。山大曲阜的校园,是鲁西南最高学府,彰显着人气、朝气和灵气。校园内碧草茵茵、满眼滴翠、花香扑鼻。我们的到来,使沉寂的教授学者焕发出青春和情怀,有了用武之地;一张张笑脸如春风十里,一座座楼房青春四溢,我感到了家的温馨和舒适。
学校的基础设施和教学设备明显有些陈旧,几本教科书、文革前的桌椅、电化教研室里几台笨重的收录机,学习英语却又处处设防西方价值理念和资产阶级思想的侵蚀。一盘“灵格风”炙手可热,成为了解英国、观察世界的典籍。除了专业学习、思想政治学习,还经常安排大量的课外活动、义务劳动、夏收秋收。这一切并没有动摇我们的意志,因为读书是为了中华民族的崛起,富强民主的社会主义祖国要靠我们一代代人的努力。进入山大后不久,我曾登门拜访负责招生的老师,他说:“你们这批英语专业学生中有十名是为外交部代招的,其中包括你。这也是为什么我曾三次到你家乡调查。但是代招归代招,前提是又红又专。”一席话,一个梦、一颗种子,深深扎进我的脑海。
大学是人才培养的摇篮,是认知真理的殿堂和科技创新的高地,在引领社会发展的同时,不断实现自我完善并成为推动人类文明进步的不竭之源;同时大学也是“一棵树摇动另一棵树,一朵云推动另一朵云,一个灵魂唤醒另一个灵魂”的摇篮。我们收获了“修齐治平”,懂得了“知之不如好知、好知不如乐知”;在“三变三不变”(环境变了,保持劳动人民艰苦朴素的本色不能变;身份变了,艰苦奋斗为国争光的精神不能变;地位变了,为共产主义奋斗终生的目标不能变)的鞭策下,坚定信念,用实际行动拉近与西方发达国家的差距;在“干一行爱一行、爱一行专一行”的感召下,以勤补拙、上下求索,提升对东西方历史文化的认知;在恶补中国语言文化的同时,努力潜研西方语言文化,缩短现实与未来的距离。这样的环境从某种意义上讲,大学生锻炼了体力、锤炼了毅力、增进了向心力,为中国社会经济发展储存了实力,为中外教育文化合作交流扎下了根基。对一个农村孩子而言,我的长项在于春种秋收、喂牛养猪,进了大学我必须转变角色,学好外语。命运既然选择了我,我就绝不能辜负人生。
1972年2月,山大从曲阜迁回济南。在洪楼校区召开全校大会时“山东大学”“山东科技大学”两面旗子相映生辉,引出许多不解和好奇,“山东大学一分三,曲阜济南和泰安”成为茶余饭后的话题。那时没有互联网,只好向老师和辅导员请教,却原来一群知识文化断奶的学子走进了一所命运多舛、名震大江南北的著名学府。母校曾伴随中华民族走过波澜壮阔的历史,为共和国的创建和中国的社会经济建设、民族复兴培养出一批批“学无止境、气有浩然”的国家栋梁和中外友好往来的仁人志士。“一大两小(大晶体和小人物)”“毛泽东‘山东大学’亲笔”“哥德巴赫猜想”“为天下储人才、为国家图富强”,激励着一代代山大人为国为民、前赴后继。作为山大人,无论在青岛、曲阜、南京、泰安还是济南,都是心中有爱、胸中有志、身边有朋、眼中有光。
来到济南,师资力量、图书设备都有很大改善。作为一名来自农村的学生,最富有的莫过于吃苦耐劳的精神、坚韧不拔的毅力和对知识与真善美的求知,感受最深的是物质营养匮乏和文化知识的缺失。“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能有书读、有好书读是莫大的慰藉,能聆听学术大师的讲课是一大幸事,能与有国外经历的老师座谈交流让我们心中有了底气。七号楼夤夜不息的灯光、紫丁香掩映下的夏日、小清河白雪覆盖的冬季,见证了一代贫寒子弟自强不息、志在报国的远大理想,目睹了一批青年学子只争朝夕、不负年华的顽强斗志。
在一个特殊时期进入山大外院,经历搬迁、师资力量的转变,既有“无端又渡桑干水,总把他乡作故乡”情感割舍,又有“身在何处家在何处”的情感归宿。但作为山大人、作为外院人的历史标签始终没有变,恩师对党的忠诚和对教育的情怀没有变,山大人的文化底蕴、历史积淀、报国情怀和外院人的视野开阔、多元思维、志向高远没有变,为母校争光、为国争光的精神与追求没有变。梦里千回,小树林法桐几围,庇荫过多少师弟师妹;楼台远眺,七号楼是否依然,送走多少翘楚精英。“小树林”“七号楼”永远是山大人和外院人的心灵栖息地。
如果人生是一条江河,外院就是我事业的源头、人生的风帆。没有山大这块沃土,没有外院恩师的汗水浇灌,就没有一个牛倌的今天;没有外院的学习和工作锻炼,就不可能有我杜伦大学的经历、阅历和胆识;没有负笈英伦的读研,也就没有我在山大外事办的工作经历;没有青年时期的种种磨砺、自信自强,就不可能有我驻澳大利亚使馆和驻美使领馆的心系天下。
从外语到外事、从外事到外交,四十八载与外字结缘。就连我自己也从未想,也不敢想,一个牛倌竟然走出山沟、走进京城、走遍五洲。走出了牛的四平八稳,走出了牛的勇往直前。为中国的教育改革和经济建设,做出了我应有的贡献;为中国外交和中外友谊,拓展出一片微小蔚蓝的天。
这一切都归功于母校,归功于外院。
作者简介:魏礼庆,山东大学本科、英国杜兰大学研究生。曾在山东大学、中国驻澳大利亚大使馆、驻美国使馆和驻休斯敦总领馆、中国日报社、教育部国际司工作。现任中国教育国际交流协会《国际教育交流》杂志执行主编、山东齐鲁理工学院副校长。出版诗集:《海外游子情》《心灵的年轮》《红皮护照上的泪花》、译著《电视的真相》、中篇小说《初恋的忧伤》,在《诗刊》《葡萄园诗刊》《中国散文》《时代文学》《山东文学》等刊物上发表诗歌、散文、译文、专业文章等百余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