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看待陀思妥耶夫斯基《罪与罚》中的“罪”与“罚”
济南大学文学院教授张中锋做客山东大学文学生活馆,作了题为“如何看待陀思妥耶夫斯基《罪与罚》中的‘罪’与‘罚’”的讲座,让听众从中感悟作品深厚的艺术性和思想性。
今年是陀思妥耶夫斯基诞辰195周年、去世135周年,也是《罪与罚》出版150周年,全世界研究文学、历史、哲学、心理学的人都在纪念他。
陀思妥耶夫斯基为什么有如此大的名气呢?生活在19世纪的陀思妥耶夫斯基创作的很多作品预言了发生在20世纪的事情,被人们称为“先知”。他的创作涵盖了心理学、人类文化学、哲学、历史学等多个学科,他的作品研究被称作“陀学”。高尔基曾评价说:“托尔斯泰和陀思妥耶夫斯基是两个最伟大的天才,他们以自己天才的力量震撼了全世界,使整个欧洲惊愕地注视着俄罗斯,他们都足以与莎士比亚、但丁、塞万提斯、卢梭和歌德这些伟大人物并列……”
陀思妥耶夫斯基一生创作了多部小说,公认水准最高的长篇小说是:《被侮辱与被损害的》《罪与罚》《白痴》《群魔》《卡拉马佐夫兄弟》。这些小说既有深刻的文学思想,又具有很高的文学艺术性,能兼顾到这两点是很不容易的。
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生平与创作
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家庭状况不容乐观,他父亲是个医生,脾气暴躁、性情乖张;他的母亲出身富裕市民家庭,受过很好的教育,具有很高的文学修养和音乐天赋,尤其喜欢《圣经》。这些家庭因素都对陀思妥耶夫斯基产生了不小的影响。1838年,由于父亲的固执,陀思妥耶夫斯基错过了上莫斯科大学的机会,进入他并不感兴趣的彼得堡军事工程学校。1839年父亲被农奴所杀,陀思妥耶夫斯基由于悲伤和惊吓,患上癫痫病。1842年,陀思妥耶夫斯基毕业后成了绘图员,少尉军衔,但他志不在此,便于1844年以中尉军衔退役。
1844年,他将巴尔扎克的小说《欧也妮·葛朗台》译成俄文,从此决定走上文学道路。他给自己确立的创作任务是探索人之谜:“我对自己抱有信心。人是一个谜,需要揭开它。如果你一辈子都在解这个谜,也别说是浪费了时间。我就要解开这个谜,因为我想成为一个人……”他励志要解开“人”这个谜。1845年,陀思妥耶夫斯基创作了中篇小说《穷人》,一举成名。但是刚刚有点成绩的陀思妥耶夫斯基马上遭遇到不幸,他说“命运把我举得很高,就是想把我摔得更厉害一些。”1849年,陀思妥耶夫斯基因为参加彼得拉舍夫斯基小组被捕,先是被判处死刑,后改判四年劳役。这次人生巨变,更坚定了陀思妥耶夫斯基对基督的信仰。他说:“我相信世界上没有比基督更美好、更深刻、更富有同情心、更睿智、更勇敢、更完美的形象了。没有,也不可能有。不仅如此,如果能有人对我证明,基督在真理之外,而且真理的的确确在基督之外,那么,我情愿同基督在一起而背弃真理。”“在我心中,否定的论争越多,这种渴望就越强烈。”
1856年他和伊萨耶娃结婚,事实证明这场婚姻是不幸的。伊萨耶娃患有肺病、神经质和偏执狂,这让陀思妥耶夫斯基精神上受尽折磨,这在他的作品中也有所体现。
1866年《罪与罚》的发表奠定了陀思妥耶夫斯基在国际上的声誉。1878年2月6日,陀思妥耶夫斯基被选为俄文和语文科学部通讯院士,这是来自官方的最高荣誉。1880年6月,在莫斯科举行的普希金雕像揭幕式上,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演讲获得了巨大的成功,他的声望也达到顶峰,人们把他和莎士比亚在文学上的成就相提并论。他在1880年出版的《卡拉马佐夫兄弟》堪称代表作,其思想性和艺术性甚至高于《罪与罚》。
陀思妥耶夫斯基在文学史上享有较高的声誉。19世纪德国哲学家尼采自认受惠于他。20世纪法国小说家马尔罗也曾断言,在法国,陀思妥耶夫斯基曾对他们那一代人产生过深刻影响。托尔斯泰临终前阅读的最后一部文学作品就是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小说。俄罗斯著名文学理论家巴赫金确定:“陀思妥耶夫斯基是复调小说的创作者。他创造了一种崭新的小说体裁。因此,他的创作很难纳入任何格套,不能归属于我们习惯用来说明欧洲小说各种现象的任何一种文学史模式。”
《罪与罚》的人物形象分析
《罪与罚》有三条线索。主线是拉斯柯尔尼科夫因杀人而受到惩罚,最终在索尼娅的帮助下得到拯救;两条副线,一个由生活在底层的小人物——穷困的穷人马美拉多夫以及他的妻子卡捷琳娜、女儿索尼娅组成,另一个由拉斯柯尼科夫的妹妹杜妮亚,杜妮亚的追求者——贪财好色的地主斯维里加洛夫和极端个人主义者卢仁组成。
男主人公拉斯柯尔尼科夫是一名穷大学生,一个小知识分子。他从小生活在一个没落的贵族家庭,父亲早年去世,家人将振兴家族的使命寄托在他身上。在彼得堡读大学的他活得非常痛苦,因为家里给的钱不够上学的费用,他已经有两三个月不去学校了,只在一个狭窄的出租屋里度日。不只物质上匮乏,他精神上也很痛苦。他想拯救家族,但是上不起学。母亲给她来信,希望他能把养老金寄回给母亲,而他妹妹有时要到别人家打工挣钱,甚至被人调戏。更令他难过的是为了四个卢布他不得不拿父亲留给他的最后的遗物——银烟盒去抵押……不堪忍受贫穷带来的精神痛苦与人格屈辱,他把人分为“平凡的人”和“不平凡的人”两种,认为后者可以残暴地统治前者。他还认可为了多数人的幸福可以不顾个别人的幸福的观点。但是当拉斯柯尔尼科夫实践了他的理论后,发现自己并非是“不平凡的人”,杀人后掩饰罪行的恐惧,以及失去上帝所带来的精神孤独,使他自奉的理论破产,只好放弃,最后回归上帝,向警察局自首。拉斯柯尔尼科夫的悲剧是社会的悲剧,也是思想观念的悲剧。前者使他怨恨社会,后者使他陷入有害理论的诱惑。通过拉斯柯尔尼科夫的形象,作者一方面谴责了资本主义社会所造成的贫困和不平等,以及金钱崇拜所带来的社会道德沦丧,另一方面也否定了当时盛行的无神论思想,在作者看来,忍耐和爱,是改良社会的唯一途径。
女主人公索尼娅是一名妓女,处在社会的最底层。她单纯、善良、瘦弱,为了养活全家,不得不从事低贱的职业。尽管如此,她没有放弃对上帝的信仰,苦难反而使她的信仰变得更为炽烈。当她发现拉斯柯尔尼科夫背弃上帝犯了杀人罪时,认为拉斯柯尔尼科夫比她还不幸,为了挽救他的灵魂,她爱上他,并且愿意陪伴他到西伯利亚去服苦役。在索尼娅的劝说下,拉斯柯尔尼科夫投案自首,重新皈依上帝,灵魂得以复活。索尼娅身上具备了陀思妥耶夫斯基所称赞的美德:信仰、忍耐、无私和奉献等。
《罪与罚》的故事情节分析
《罪与罚》描写了穷大学生拉斯柯尔尼科夫受无政府主义思想毒害,认为自己是个超人,可以为所欲为。为生计所迫,他杀死放高利贷的老太婆阿廖娜和她无辜的妹妹丽扎韦塔,制造了一起震惊全俄的凶杀案。经历了内心痛苦的忏悔后,他最终在基督徒索尼娅姑娘的规劝下,投案自首,被判流放西伯利亚。作品着重刻画了主人公犯罪后的心理变化,揭示了俄国下层人民的苦难生活。
全书共分六部和尾声。第一部写犯罪,拉斯柯尔尼科夫作案后精神上受到的折磨;其余五部写惩罚。第二部展现各种矛盾。第三部写拉斯柯尔尼科夫同妈妈、妹妹的矛盾,侦查员波尔菲里初次敲打拉斯柯尔尼科夫,杜尼娅同卢仁的矛盾展开。第四部展开拉斯柯尔尼科夫跟斯维德里盖洛夫的矛盾;杜尼娅跟卢仁的矛盾结束。第五部写拉斯柯尔尼科夫同母亲和妹妹的矛盾结束;拉斯柯尔尼科夫对索尼娅说出了杀害老太婆和丽扎维塔的经过和原因;卢仁栽赃陷害索尼娅被揭穿;马尔梅拉多夫一家悲剧结束。第六部中波尔菲里跟拉斯柯尔尼科夫摊牌,劝他自首;斯维德里盖洛夫跟杜尼娅的矛盾结束;拉斯柯尔尼科夫自首。尾声交代拉斯柯尔尼科夫自首后的情况:母亲病逝,妹妹跟拉祖米欣结婚,他受罚之后获得新生,跟索尼娅相爱。
“罪”是全书的开头。陀思妥耶夫斯基以相当大的篇幅写犯“罪”的动机和准备,而所犯下的“罪”与所受到的“罚”是一一对应的:违背法律所犯下的罪,使人感到恐惧;违背伦理道德犯下的罪,使人感到孤独;违背宗教戒律犯下的罪,使人感到绝望。小说里的“罪”,不是指有罪恶的念头,而是有杀人的行为;“罚”是良心对人的谴责。经历了重重矛盾之后,主人公重新皈依上帝,完成了从“罪”到“罚”到“救赎”的过程。
《罪与罚》的作品赏析《罪与罚》这部作品在陀思妥耶夫斯基笔下极具思想性,主要体现在四个方面:其一谴责了资本主义社会的弊端——物质上贫富极端分化;其二谴责了拜金主义对社会道德的腐蚀;其三批判了各种无神论思想对人性的诱惑和对社会的危害;其四主张用忍耐、奉献和对基督的爱来改良社会。应该指出的是,作者极力反对革命,反对民主主义学说等社会革命,主张通过改造人的灵魂来改善社会,而改造灵魂必须借助于基督教信仰。
作品中处处可见人道主义思想。首先是关注小人物,关注生活在社会底层的人,如小公务员、小职员、穷困大学生、落魄的贵族妇女、妓女等。对于小人物不只是寄予同情,而是挖掘小人物的内心世界,描写他们高贵的灵魂、尊严和人格,以及由于穷困和恶劣环境他们所遭受的精神痛苦,甚至人格分裂。
作者给人以充分自由选择的权利,平等对待笔下各种各样的人物,否定道德说教和主观干预。作者批判了启蒙思想的“人是理性”的观点,看到了人的非理性特征、人性恶的一面以及人生的悲剧性。最后,反对各种无神论思想和各种意识形态学说,主张人只有通过对上帝的信仰,只有通过忍受苦难、通过爱,才能得到拯救。
这部作品极具艺术性。首先,作品行文紧凑,全书四十多万字,却只写了九天里发生的事情,这就给了读者一种紧张感。作品不仅深刻地揭露了尖锐的社会矛盾,而且反映了时代的思想冲突。作者把矛盾和冲突提高到哲学的高度加以解释和艺术描写,使作品具有极大的思想容量。反对“虚无主义”、宣扬基督教顺从与忍耐的思想倾向构成小说的基础,与情节融为一体,决定了作品中人物形象体系和情节发展的路数。第二个特点是叙事线多。在主线之外,还有多条副线;副线不仅围绕主线,而且相互之间也时有交叉。小说情节曲折离奇,变幻莫测,紧张集中,波澜起伏。在结构上规模宏伟,线索复杂,头绪繁多,但布局严谨,结构缜密。第三个特点是深刻的心理描写,作品被誉为“一份犯罪的心理报告”。作者运用多种心理表现手法,如内心独白、梦境、幻想、直觉等,表现人物犯罪前后近于疯狂的复杂心理活动,写出了他的紧张、痛苦、孤独和疲惫感。这就加大了作品纵向开掘的深度。最后一个特征则是多声部叙述的“复调结构”,是相对于“独白结构”而讲的。拉斯柯尼科夫的“哲学”,索尼娅的“东正教观念”,警察局长波尔费利的“生活求实和法律的观念”,卢仁的极端个人主义观念,斯维里加洛夫的无耻哲学和享乐观念,作者都不加主观“干预”地并列于作品之中。(整理:李奕玮)